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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肯定的。以我在女生宿舍擔任了20年男舍監的經驗來說,是肯定的。

不過這純粹是單一男性的觀點,如果去問住在宿舍裡的那幾個女人,答案可能是不一樣的,但是我不會傻到去問她們這個問題,因為得到幸福的人就像中樂透的人一樣,不能隨便講出來,否則總是有人會動腦筋想要重分配你的幸福。

其實,頌揚不幸福的人大大地多過讚美幸福的人,不信的話,可以隨便去翻一翻文學名著就知道了。這種現象的成因很簡單,就是你越幸福,別人越難過,你越不幸,別人越快樂,所以作者當然很清楚知道怎樣寫才有利於銷售。不過話說回來,真正的大作家不會只是為了賺錢去寫不幸的題材,多半都是自己也在那樣的題材中受過苦。

大作家所寫的苦裡面,起碼有一半還是在講男人或女人的苦,但詭異的是不管是男人或女人的苦幾乎都是男人寫出來的,就算珍 • 奧斯汀以女性的角度參與了一些討論,馬克 • 吐溫還是說:「一個圖書館,不管有沒有其他藏書,只要沒有奧斯汀的書就是好圖書館。」值得思考的是其它的女人為什麼不喊苦?還是她們根本不覺得苦?

喊苦也不簡單,不能隨便喊,如果只是一味地抱怨,只會惹人嫌,必須把苦訴得美,美到人家想要跟你一起受這個苦,或者至少幫你咀嚼這個苦。基本上我算是一個台式大男人,如果要表達情感,一定都是在忠孝節義的範圍裡,至於兒女私情,那只是微不足道的消遣……

 

喂!你已經扯了5段,還是看不出來到底要說什麼?

 

哈哈,這就是男人的獨白啊!男人自言自語的時候,當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就像女人在聊天的時候,也不知道她們在聊什麼是一樣的情形。

就當作你是幫我心理諮商,別計較那麼多了。

 

你是受到季節什麼的影響嗎?

 

啊!現在可不是五月嗎。

五月正是不冷不熱,做什麼都好的月份,不管是要談個戀愛,或者自憐自艾都合適。這麼一說,讓我想起了一部在五月寫的歌曲集,是一部自憐自艾的詩歌,詩人是海涅(H. Heine),他暗戀的表妹嫁給銀行家,因此在失戀的心情下寫了這部詩集,後來又被另一個特別多愁善感的人譜成歌曲集。

當年老師要我拿來當作畢業音樂會的曲目,還特別說這部歌曲集是公認聽第一遍就會喜歡的作品;不過說實在的,我並沒有第一次就喜歡,而是唱過以後才懂得為什麼說聽第一次就會喜歡。

不懂了吧!

告訴你原因。

很簡單,就是本人氣質比較差的緣故,如果是氣質好的人,的確是聽一遍就會喜歡。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作曲家的精神有問題!

 

你是說有氣質的人精神有問題?

 

這是你講的,我可沒這個意思。我是說,因為作曲家有很纖細的心理狀態,以致於他的音樂帶著很深的內省性,像我這種外向暴走的人不容易馬上體會這樣的作品,但是經過努力以後,馬上就能接受"聽第一次就會喜歡"的說法。

我之所以不能聽一遍就喜歡這部作品,其中有一個主要的原因是,這16首歌曲的旋律雖然也算好聽,但它不像那種一聽就中的歌曲那麼會討好耳朵,它走的是詩歌作曲家理想的路線,也就是讓旋律線條為詩詞和語言的韻律服務,這麼一來,歌曲變得比較像是朗誦,而旋律性就降低了。以音樂來說,這減少了吸引聽眾的條件,但以藝術來說,大大地提昇了詩歌的質感,而這就是為什麼說必須是有超強氣質的人才能體會的了。

 

那個時代學音樂,師徒制還是很正常的,所以作曲家年輕的時候有一段時間住在老師家裡,而他後來的太太,也就是老師的女兒,當時正從9歲成長到15歲,比作曲家小9歲。

開始的時候,作曲家注意到的不是她的女性魅力,而是她的鋼琴琴藝,因為這位傻傻的三女生已經具備了演奏家的能力,事實上已經展開演奏生涯了。

File:Clara Schumann (Andreas Staub) freigestellt.png

 

後來,當老師驚覺兩個年輕人的愛情已經燎原,他開始強力介入,於是音樂史上最苦戀的一段羅曼史就此展開,而這段戀情對作曲家的心理衝突在1840年達到了最高峰。這一年他全心投入歌曲的創作,被稱為他的"歌曲年",另外他還有所謂的"交響曲年"、"室內樂年"和"合唱年",他就是這樣,要做什麼的時候,就什麼都不管,專做那一樣,好像我到餐廳吃飯,永遠點同樣的餐,不知道這是不是某種強迫性格?

總之,他們在1840年9月可以結婚但是這部歌曲集是在不久之前,跟現在一樣的5月寫的,可見多年來女生爸爸的反對壓力到了5月,正好讓作曲家沮喪到了最高點,而時的心情光用最愛的鋼琴也無法表達出來了必須藉著有具象文字的詩詞來抒發很明顯的,第一首"在這奇妙而美麗的五月(Im wunderschönen Monat Mai)"當中,哪有什麼奇妙和美麗,都嘛是苦澀。

 

Im wunderschönen Monat Mai,

Als alle Knospen sprangen,

da ist in meinem Herzen

die Liebe aufgegangen.

 

Im wunderschönen Monat Mai,

Als alle Vögel sangen,

da hab' ich ihr gestanden

mein Sehnen und Verlangen.

在這奇妙而美麗的五月,

當待放的蓓蕾都綻開時,

在我的心中

愛情也釋放了。

 

在這奇妙而美麗的五月,

當所有的鳥兒都歌唱時,

我向她表白

我的追慕與渴望。

 

當男生用詩歌在音樂史上刻劃愛情的標記時,那個陷在6年愛情當中的女生,她為這段愛情又做了些什麼呢?不必做什麼,只要受苦就夠了。那個時代的女性,哪有什麼權力為自己做些什麼。但話說回來,你能站在愛情的角度完全怪罪她的父親嗎?如果上帝賜給你一個天才,你也用盡心血把她培養造就出來,我就不信誰能那樣慷慨地把她在21歲,甚至更早的時候,就送給別的男人,即使她老爸的確有一點搖錢樹的私心,應該都可以被體諒吧,如果你家裡有女兒,就懂我在說什麼,尤其是舒曼(R. Schumann)的手已經練壞了,在其他方面的表現也還看不出有什麼了不起的前途,無論從那個角度看,老爸爸的反應只是為家庭為女兒盡一個父親的責任而已。

但是,歷史從來不是一個表演"公平"的舞台,反而是"不公平"才有戲劇性,才能讓觀眾的悲劇情懷得到滿足,所以只好繼續委屈克拉拉(Clara Schumann,想不到吧,即使在今天兩性平權已經超級平等的西方,女性還是要冠夫姓的)的老爸了。

咦?為什麼你都不出聲?

 

你說得挺好的呀,不需要我幫忙吧!

 

不是這麼說,互動總是比唱獨角戲有活力嘛。

 

好吧,你不是說有16首嗎?那你就再介紹1首吧。

 

你是真的有興趣?那好,既然這樣,那就有頭有尾,介紹第16首好了,這首戲劇性的曲子最適合我這種外向的個性。

因為是最後一首,舒曼把他所有的痛苦都放在裡面了。這首歌不能用唱的,唱的話太美了,沒有痛的感覺,必須用說的,甚至帶點喊,才像是身歷其境

我最喜歡最後那幾句,所有的激烈情緒在切分節奏下帶著一絲神秘,掙扎地反問:

「知道為什麼這個棺木是這麼大、這麼沈重嗎?因為我把我的愛和悲傷也都放在裡面了。」

第一句用低音滾動著,就像把沈重的棺木放在切分的心跳拖行。第二句,輕輕地暗泣著滑上高八度,每次唱到這,我的眼淚跟著他的愛和悲傷一起鎖棺木裡,埋進了大海的墳場。

  

Die alten, bösen Lieder,

die Träume bös' und arg,

die laβt uns jetzt begraben,

holt einen groβen Sarg.

 

Hinein leg' ich gar manches,

doch sag' ich noch nicht was;

der Sarg muβ sein noch gröβer

wie's Heidelberger Faβ.

 

Und holt eine Totenbahre 

und Bretter fest und dick;

auch muβ sie sein noch länger,

als wie zu Mainz die Brück.

 

Und holt mir auch zwölf Riesen,

die müssen noch stärker sein,

als wie der starke Christoph,

im Dom zu Cöln am Rhein.

 

Die sollen den Sarg forttragen,

und senken ins Meer hinab;

denn solchem groβen Sarge

gebührt ein groβes Grab.

 

Wisst ihr, warum der Sarg wohl

so groβ und schwer mag sein?

Ich senkt' auch meine Liebe

und meinen Schmerz hinein.

這古老、邪惡的歌曲,

這邪惡、惱人的夢境,

讓我們把它們埋葬吧,

拿一個大棺來。

 

我要放很多東西在裡面,

但我不先說是什麼;

這棺木必須比海德堡的大酒桶還大。

 

 也拿一個棺架來

木板要又硬又厚;

也要比麥因芝的橋更長。

 

 

再請來十二個巨人,

他們必須比在萊茵河旁科隆教堂裡克里斯多夫更強壯。

 

 

 他們要把棺木出去,

把棺木沉到海裡;

因為這麼大的棺木

的確需要這麼大的墓地。

  

你知道為什麼這個棺木

是這麼大、這麼沈重?

因為我把我的愛和悲傷

也都放在裡面了。

 

 

你發現了嗎?舒曼終究無法忘情他最愛的鋼琴,歌曲集的最後還是藏了這麼長的一段尾奏!

 

舒曼夫婦如果是活在今天,肯定經常上藝文版和社會版的頭條,因為除了舒曼的精神狀態和自殺事件之外,還因為他們的生活中加入了一個癡情的男配角布拉姆斯

布拉姆斯生性害羞,甚至在鋼琴大師李斯特稱讚他時,竟然害羞到用一種臭臭的表情來掩飾內心的緊張,以致居中介紹的朋友氣到跟他絕交。但是這樣的布拉姆斯第一次到舒曼家,卻讓他感到無比的自在。首先是舒曼才剛剛聽他彈了一個段落,就打斷他,說:       

「克拉拉必須聽聽這個。」

然後,克拉拉在日記裡寫著

「Robert(舒曼)說,實在無法說出還要增減什麼。

看見他坐在鋼琴前,的確令人感動!他有一張令人感興趣的年輕面孔。當他演奏時,這張面孔顯得美極了。他有一雙漂亮的手,這雙手克服了最大的困難……他為我們進行的演奏是那麼爐火純青,讓人感覺他是好心的上帝特別訂做的。」

 

奇怪,舒曼夫婦也給他很高的讚美,為什麼他就覺得舒服?

後來布拉姆斯也提到這件事,他說,李斯特的讚美太熱情,讓他覺得假假的。這真的是誤會李斯特了,因為後來的歷史證明,布拉姆斯的確是很強。只能說也許李斯特的表達方式不適合布拉姆斯而已。

 

你剛剛提到布拉姆斯的長相,有照片可以看嗎?

 

有。

 

據說他年輕的時候,因為個子比較小又長得漂亮,到一個程度連女孩子都忍不住要親他!後來他留大鬍子,可能就是想隱藏他的面貌。不過有一個惡毒的人故意說他的音樂流露出一種「陽痿所引起的憂鬱心情」,你聽得出來這裡面有一種刻薄的暗示嗎?這個人叫做尼采,反正他這個人就是討厭,不必理他。

不過我覺得布拉姆斯的確跟一般人不太一樣,因為從第一次和克拉拉見面,他就對這位大他14歲的阿姨有了極大的好感,後來甚至變成了所謂的愛情,這可不是隨便亂講的,克拉拉後來等她的小孩比較成熟時,還跟他們說:

「雖然我擁有你們,但那時候你們還太小,很難瞭解你們親愛的父親,而且也因為太年幼難以體驗任何巨大的悲痛。在那痛苦的數年中,你們無法給予我任何安慰。後來布拉姆斯出現了。你們的父親愛他、尊重他勝過這世界上任何一個男人。他以一個忠實的朋友來分擔我的不幸。他使我傷痛的心變得堅強,讓我振作精神,而且盡他所能地來撫慰我的心靈。事實上,他是位不折不扣的朋友,而且是我唯一的支柱。」

有一段時期她寫給布拉姆斯的信大約有100封,可是後來她堅持要燒掉,據說是因為信的內容太熱情而不適合她的身份。

 

看來克拉拉挺幸福的嘛,比她大9歲的男人喜歡她,比她小14歲的男生也喜歡她!

 

你是說,被愛的人比較幸福?

可是聖經不是說施比受更為有福嗎?

你說,你寧可

…………

你為什麼又不說話了?

 

好吧,我最後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學學美麗境界裡的John Nash吧!不要再跟我說話了,或許這樣你也可以得到一個諾貝爾獎!

 

(衷心虔祝精神狀況不好的朋友,也能夠像Nash一樣,靠著意志力幫助自己。)

The End

 

(以上圖片若侵犯您版權,請通知移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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