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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瞥了一眼儀表板,時速50,雙手緊抓著方向盤,盡量靠近山壁,因為產業道路的另一邊就是二、三十公尺深的溪谷。

瘀青般的天色在後面疾追,被驅使了十五年的老車嘶吼地在坑坑洞洞的路面上衝撞彈跳。

剛才我很清楚地看見老先生揮著鐮刀向我走過來,那一刻心臟像是有一道Z形的電流瞬間通過一樣,整個胸口就像被魚鉤倒釣著往上拉扯,我拼了命一邊維持住呼吸的韻律,一邊在只有三公尺寬的迴旋下調轉車頭,可他還是繼續地往這邊走來,我身上的汗水瞬間凝結成一片冰冷的鐵甲,那種僵硬當中所產生的顫抖,讓我上身死命地扣著方向盤,下身不自主地點放腳下的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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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通為什麼派我去採訪這位前總統?

我只是一隻超級菜鳥啊!

進到新聞台才半年,根本都還搞不清楚狀況,怎麼就派我去呢?

當然採訪前總統是一項很榮譽的任務,所以負責其他幾位前總統的都是資深主播和記者,只有我是菜鳥。

我很快地去瞭解了一下。這個專題每隔幾年就會做一次,主要就是報導那些仍然健在的前任總統們的生活點滴。

其實那些資深主播和記者們都對這項任務不感興趣,原因在於目前健在的幾位總統大部份政績都很差,給他們作專題到時候就得在全國人民面前睜眼說瞎話,這對記者的專業是很大的扣分。

另外,這個專題是外加的任務,其他幾位資深主播因為以前都採訪過了,現在只要交給助理添加一些新資料就可以,但是我自己本身就是助理,所以必須把日常業務處理完之後,才能用下班的時間準備採訪的資料。

這種奇怪的安排,讓我不禁懷疑高層到底是重點要栽培我,還是找這個藉口要裁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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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個同梯的經理說那個菜鳥是我的組員,所以叫我去跟他講。

講就講,也沒什麼,只不過這件事以前都是經理自己講,現在幹嘛推給我?一定是剛調到我這個新部門,刻意要找老人的碴來立威。俗話說一樣米養百樣人,有些人對老朋友會特別照顧,但有些人就是喜歡三不五時弄一弄同梯的來誇耀自己的成就。

總之,現在得由我來決定是不是要告訴他那件事。

其實我也被選派過這項任務,當年經理說他不能隱瞞我,就把他知道的內情全跟我講了,我聽完後,考慮了一個禮拜,最後還是決定推掉這項任務,然後這輩子看來就只能幹到組長了;反觀現在我那個同梯的經理,他的上司決定隱瞞他,回來後果然平步青雲。

所以如果我要讓他自己做決定,就告訴他;如果我來替他做決定,就隱瞞他。這件任務會是詛咒還是祝福,現在竟然要由我來決定了。不過,在明天跟菜鳥見面前,我都還有時間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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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長一早就把我帶到屋頂去講話,我還以為是要講什麼秘密,結果好像是在做某人的心理分析,而這個某人我猜應該就是他自己,只是他講的那些分析理論都沒有實例說明,聽起來實在有點抽象枯燥,唯一具體的事情就是告訴我高層已經幫我和前總統約好明天去訪問他,同時給了我總統的地址,我一看那地址,腿就軟了,為什麼要住這麼遠啊?而且本來還以為會有攝影記者同行,結果說是前總統不喜歡拍照,也不喜歡人多,所以只能我自己去。

不過最後我倒是問了個一直很好奇的問題,就是為什麼會挑上我?

組長說他也不知道,聽說是玉磐居士挑的。

玉磐居士啊!應該沒人不知道他吧,就是每天都會在夜間新聞出現,很多人都要聽完他對明天的運勢解析才能安心上床睡覺的那個。

組長說,每次這個專題做到"垃圾總統"這一集收視率就特別高,所以採訪"垃圾總統"的人每次都是玉磐居士挑的。高層從創業以來就一直聽他的,從來沒有不準過。

我心裡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應該不是為了要裁掉我吧,相反的,有可能是一種栽培人才的方式。得到這個訊息讓我的精神稍微振奮了一下。

不過新聞工作者不是應該追求事實真相嗎?老闆那麼相信江湖術士說的話不是很矛盾嗎?

話說回來,對於一個已經擁有這麼多的人而言,他寧可信其有,也不要冒任何風險讓自己失去所擁有的一切,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至少他願意把自己認為有好處的東西每天放到新聞節目中跟所有人分享,這表示他算是相當誠懇的吧;反過來說,新聞工作者如果連自己所播報的內容都不相信,那不也失去了起碼的尊嚴嗎!

 

經過一個禮拜的準備,我自信對這位前總統已經有了深入的認識,雖然此前我連他的名字都沒聽過。

按照資料,他現在已經93歲了,難怪我沒聽過這個人,他的時代實在離我太遠了!

仔細研究之後,才發現原來他幾乎可以算是這幾十年來政績最好的一位總統!他擁有前後幾任最高的民調,不過支撐這樣民調的卻是他任內最高的官員折損率,也就是一般所謂的"過勞死"。過勞死的官員當中還包括一些比總統本人更知名的人物,例如當年市值3000億的巨川集團創辦人白亮雷,他當時是總統府辦公室主任,另外還有兩位行政院長和一位國安會秘書長也死在任上,這些人都不是政客出身,而是各行各業的精英被敦請出來襄贊國政的。

老實說,一個國家的重要官員這樣接二連三的過勞死,也太不自然了,倒比較像是為了某種政治利益必須把他們做掉的感覺;不過我也承認,我這樣的想法的確是有一點太好萊塢了。

喔,對了,政績這麼好的總統卻有一個極端相反的外號,叫做"垃圾總統"。根據當時的報導,"垃圾總統"是夫人想出來的靈感,而夫人後來也在總統任期內過世了,該不會……

我是想說,該不會是夫人跟那些人要好,所以"垃圾總統"把他們都殺了!

如果這次訪問,總統肯證實這個說法,那說不定我就可以拿到一個普立茲了,哈哈。

資料當中最後有關總統的消息是說,他和一位管家住在官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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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頂跟他講的時候,我還是一直掙扎著到底要不要全部告訴他。

最後還是沒講,因為直到今天我似乎還是有點埋怨當年經理幹嘛跟我講那麼多;所以既然要我負責,我是這麼想的,如果他能活著回來,那麼將來他平步青雲的時候,就算不感恩我,也不會埋怨我,是吧?反之,如果他回不來,那也沒有以上考慮的任何問題了。

這件事在公司其實稍微待久一點的人大概都知道,只是知道多少而已。我是因為經理全部跟我說了,所以才知道那幾個去訪問"垃圾總統"的記者在回程的時候怎麼死的,但是高層運用影響力把這件事壓了下來,輕輕地淡化成交通事故一類的,所以像我知道到這個程度的人並不多。

至於那些幸運平安回來的人,後來在公司裡毫無例外的都幹到經理以上,但是這些人後來再也不談訪問"垃圾總統"的事了,所以我沒有辦法判斷他們到底知不知道整個來龍去脈;反正現在大家有個默契,就是絕對不在三人以上的場合談論這個話題。

在新聞界這麼多年,我自認只要跟對方談個半小時就能判斷出他的個性和能力,準確度達到八成以上,但是這幾年來的年輕人我漸漸看不準了,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臉上不帶表情了,完全看不出來他們是高興、緊張、不屑或只是單純的癡呆,今天這個年輕人也是屬於這個類型。

現在,我真的祝福他能夠平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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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回家後,打開電腦,發現網路上有一個不認識的帳號留言給我,內容跟明天的採訪有關,主要是說公司以前有三位記者去採訪"垃圾總統",在回程的時候過世了。其中一位A君是在官邸的停車位倒車的時候不小心滑到溪谷下面;B君則是在官邸門口心肌梗塞;另外一位C君是因為在山路煞車油漏光掉了下去。

留言人還特別提到他是C君的朋友,知道C君開車異常的小心,他有一個習慣是開山路時一定打L或2檔,也就是說即使煞車油漏光,只要緊挨著山壁,應該不至於掉到山下去。總之,留言人認為C君的意外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我不知道這個人在我出發前夕給我這個訊息到底是什麼意思?是要嚇我,叫我不要去嗎?還是提醒我記得去拜拜?

這個訊息如果早點讓我知道,我會單純地把那些不幸看作是意外,但是訊息出現在這個時間點,不免還是讓人有一絲不安的感覺。於是即使已經很晚了,我還是忍不住地上網瞭解了一下所謂的心肌梗塞。

簡單的說,引起心肌梗塞的原因大致有心血管疾病、使用古柯鹼、情緒激動和熬夜。以我來說,我還很年輕,沒有心血管的毛病,而且我也不嗑藥,此外我也想不出來訪問一個老總統,有什麼好情緒激動的?至於熬夜,的確是我的弱點,不過應該沒有那麼嚴重吧!

比較嚴肅的應該是這位總統為什麼身邊總是圍繞著一群將死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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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那篇留言真的多少有影響到我,整個晚上好像是一直在等著鬧鈴響。起床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用力過猛,兩邊太陽穴嗶剝亂跳,我從櫃子裡慣性地拿了兩顆止痛藥吃了。

昨夜睡不著時,我決定先到車廠把油路整個檢查一遍,因為畢竟是15年的老車,如果這一趟要出問題,它的機率比我高太多了。

我還很慎重地問師傅,開長途沒問題吧?師傅居然用一種半嘲笑的表情向我保證,好像我很怕死一樣。

雖然時間有點晚了,我還是順道去廟裡拜了一下,然後就上路了。

 

一路開到這裡已經4個多小時,又累又無聊,而現在這一段很明顯的是在鄉道或村道上,可能是已經快要到總統的住所了,網路地圖上這個區域的顯示突然變成一塊空地,我想,說不定這是維安的最高規格吧。

總算路邊看見一個老先生坐在那裡曬太陽,我拿著便條紙問他這個地址怎麼走?

老先生國台語交錯地說:「喔,你要去老總統遐喔。直直走,拄著三切路行正邊那條就會到。」

進了三岔路以後,路面縮窄到只能通行一部車,而且路況也很差,所以不能開快。感覺上好像又開了很久,讓人沒辦法想像裡面竟然還住著一位前總統。

這一路上再沒看到任何人家,慢慢地終於在一坡竹林之後出現了一面水泥圍牆,圍牆頂端還插著鐵釘和玻璃片。

車開到門口,看地址沒錯,這下我開始苦惱要把車停在哪裡?因為大門的寬度沒辦法把車開進去,但是如果就把車停在路邊,那別的車就過不去了,還在想這些的時候,門就開了,一個穿著吊尬仔的老先生在門口對著我往前面比,原來前方10公尺處的路面旁邊有一小塊雜草地,看不出來有多寬,因為上面的草長到膝蓋那麼高,正隨著午後的涼風悠閒地搖蕩,看來像是無害的平靜海灘,但是如果把車開上去,真是很難判斷那道猶如海溝般的溪谷,突然陷落的界線藏在哪裡?

我小心地把車擠到那堆草裡,然後小跑步到老先生面前問他,這樣會不會擋到別人?他說,不會有別人。

不會有別人?

難道A君當年也是停在這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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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只要有音樂就可以過日子,但也不排斥偶爾跟人聊聊天。

 

因為這個地方不好找,大部份的人第一次來都會遲到,所以雖然跟記者約了訪問的時間,但還是可以睡個午覺,不過睡到一半的時候就聽到來令片尖銳的摩擦聲,只好起來去幫他開門。

說實在的,一直以來我都不喜歡媒體,因為他們經常會扭曲採訪的內容,所以我決定這是最後一次接待媒體了;既然如此,那我這次會送給這個記者一個大禮--不管他問什麼,我都會回答,但前提是他要問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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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老先生已經90歲了,一點都不像,看起來只有70多歲的樣子,手腳給人俐落的感覺。

進門後,主屋前有一方小院,雖然已經荒廢,但從殘存的花盆、花架可以想像當年花木扶疏的景象。

老先生帶我進客廳,指了張沒堆雜物的椅子,示意我坐,然後就往後面去了。這時我才發現陳舊的擺設當中還漂浮著歌聲,猜都不用猜,是鄧麗君的歌聲,剛好是我最喜歡的歌星,她的聲音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跟周遭環境融為一體,就算是這些積年的家具和紀念品上的層灰,在她的聲波中似乎都能隱隱震盪出一串串的故事來。

沒多久,老先生手裡拿著兩杯水出來,一杯放在我前面,一杯放在小茶几上,然後他就坐在小茶几旁邊的椅子上。

一瞬間我恍然了悟,該不會他就是老總統?

可是,撇開衣著不說,年紀也不對。但如果從雜亂的小院和客廳來看,要說他是管家,又顯然沒有把家管好。好在半年的新聞工作,已經讓我學會了奸詐的套話術,於是我跟他說,他看起來好年輕,一點也不像90歲的人。

他回答說,他的確一直覺得自己是個70歲的人。

好險,沒有亂猜。

 

我也承認自己真的很嫩,竟然不知道訪問要怎麼開始?

倒是老先生替我起了個頭,說我大概沒想到前總統會住在這樣的地方吧。

我的確是有想到這件事,但因為緊張,也因為不好開口問這個問題,所以就把這個問題丟開了,現在他一提起,反而讓我想起在資料中看過,剛好就是眼前的這位把卸任總統的禮遇大幅縮減,而且規定在卸任8年後,停止所有的禮遇,難怪他現在的生活跟個獨居老人沒兩樣,唯一還可以讓人感覺到特別的地方是在於門口有一個巡邏箱,這表示屋主算是當地派出所關注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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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於禮貌,我還是要問一下這位年輕人的尊姓大名。

他慌張地給了我一張名片,果然又是一個菜鳥,不過他是一隻幸運的菜鳥。

我把準備送他的大禮跟他說了,但沒想到他臉上的表情就像布袋戲偶一樣,生下來就畫成那樣。如果是在我年輕的時候,應該會欣賞這種沉著的特質,但到了現在這個年紀,看到臉無表情的年輕人,真讓人不愉快。

這小子開始用那種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說了一堆阿諛諂媚的話,然後就一副腦筋打結的樣子楞在那裡,半天才又突然蹦出一句說,請問您對"垃圾總統"這個稱號有什麼感想?

我也用冷冷的語調回答他,我不回答申論題,頂多就是簡答題。另外,我要先聲明,我的說法都只是個人意見,因為評論歷史,立場不同,觀點也會不同。至於"垃圾總統",我認為是褒,不是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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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說不管我問什麼,他都會回答,還真讓我嚇了一跳,因為我原來的策略是希望盡量讓他講,然後再問一些可以交差了事的花絮,同時注意提問內容不要刺激到老人家,但是現在他把球丟給我,逼得我要轉守為攻,這就傷腦筋了,害我太陽穴又開始剝剝剝地跳了起來。

而且我剛剛開場的那個問題,好像讓老先生不太高興,聽他的口氣就不是很愉悅,看來我要小心了。

其實我剛才那樣問,表面看起來很膚淺,但卻是有很深的含意。因為有關"垃圾總統"這個稱號的研究和專著雖然已經是汗牛充棟,但我問的是他本人的感想,也就是說這麼多年來,這個稱號在他生命當中的點點滴滴必定都充滿著緩慢熟成的味道,肯定會散發出那種所謂醇釀的智慧吧,我希望的是他能說出類似那種程度的名句啊。

說到"垃圾總統",以我對這個稱號的研究,我認為它應該算是一種選舉策略。

在老先生從政前,有一項環保政策叫做"垃圾不落地",這項政策控制著中下階級人民的生活。當時只要倒垃圾的時間一到,不管你正在從事任何活動,你都得說,對不起,我要回家倒垃圾。這項政策重置了人民的社會關係,把人民從各樣的社交場合強制性地拉到垃圾車後面,產生了所謂的"垃圾社交圈"。

老先生當時年輕又沒有政治、經濟資源,但他靈光一閃,每天就跟在垃圾車後面,跟那些被垃圾車拖住的倒楣鬼閒扯,聽到了許多的怨言,而倒楣鬼們也覺得他的競選手法有一種特別誠懇的感覺。結果,"垃圾里長"就當選了。後來的"垃圾總統"也只是把跟車的時間拉長到十年,把範圍擴大到全國而已。

因為他只當了一任里長,隨後就投入到10年的垃圾總統之旅,在沒有金援的情況下,那10年是非常辛苦的,我曾經看過一張照片,他穿著膝蓋部位都磨破了的長褲跟選民聊天,那種單純的自信,真的是令人動容。

想到這裡,我不自覺地挪動屁股,擺出板凳坐三分之一的姿勢,用這種老派的肢體語言向老先生表現出恭敬的態度。沒想到改變屁股也能改變腦袋,我馬上就想出了一個沒人問過的問題——

"垃圾總統"這個靈感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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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自己想出來的,雖然有人說是那個女人建議的,後來連她自己都說是她建議的,甚至還說那10年也是她在背後支持我,根本是胡扯,因為當選後知道了匯款單上面匯款人的名字是白亮雷的員工。

白亮雷的這個投資太划得來。一個月丟個兩萬塊,吃不飽,餓不死,還要欠他一個人情,不過在那個狗都不理的時間點,他這個人情也不能算小。生意人嘛,以小搏大是最高境界,也無可厚非。今天回想起來,其實白亮雷那些人還是有理想的,並不全是為了私利來沾這個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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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竟然用"那個女人"來稱呼總統夫人!這表示他們的關係不太妙啊,難怪在我蒐集的資料當中,完全沒有總統和夫人的合照。

另外就是他說的白亮雷那些人,正好就是我今天採訪的重點所在,老先生既然自己提了出來,那我當然就順藤摸瓜囉。

那幾個過勞猝死的閣員,在任上都沒超過三年,但都留下具有開創性或爭議性的政績,可以想見他們當時所承受的壓力。

當然,總統也有自己的壓力,比如說,因為重要閣員接二連三的猝死,反對陣營又送了他另一個外號叫做"閣員殺手",說起來也是相當難堪。

不知道他對這幾位過勞死的閣員,最懷念的是哪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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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員殺手"?哈哈,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講法,真是有趣!

至於過勞死。

這些人會過勞死?他們生意做到全世界,手機開24小時,那時候怎麼不會過勞死?因為企業的權力掌握在手中,捨不得死啊,現在抓到更大的國家權力,興奮都來不及了,爽死還有可能,會過勞死?

 

最懷念的?是沒有。但有最熟的,最熟的還是白亮雷,本來是要他做行政院長的。

因為10年來都跟在垃圾車後面,當選後,根本沒有執政團隊,當時白亮雷把匯款單拿出來,當然就是請他了,可是他推掉了,說願意屈就比較不受矚目的總統辦公室主任,然後推薦陳錫文當行政院長

這件事在當時還被傳為美談,說是新政府一上台就表現出"只做大事,不做大官"的風範,因此新政府什麼都還沒做,民調就已經飆到75%;不過也有人認為這樣的民調是因為前朝的基期太低,所以只要有一點點的好消息都會產生恐怖的反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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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老先生的口氣,好像總統和內閣也存在著矛盾,這一點在我所讀過的資料當中都沒有人提起過。在資料裡面府院完全是一派和諧的,記載著所有官員都全力以赴地要讓沉淪數十年的國家恢復曾經擁有的光榮。

嚴格說起來當年總統算是一個政治素人,所以他並沒有自己的執政班底,而且他又經歷10年苦行僧式的過程,極有可能在心理上也不願意把權力跟那兩個誤國幾十年的政黨分享,於是他從知名企業當中邀請人才入閣完全可以理解。

我估計內閣的人事一定也是透過白亮雷的人脈去邀請的。表面上辦公室主任的官職不大,但卻可以整天黏在總統身邊影響決策,那種在幕後操縱一切的感覺,才真叫人神往!

不知道有沒有可能請總統講一件白亮雷的小故事。

啊,他剛才的確是說過不答申論題的,那我換一個問題,據了解,在白亮雷推薦陳錫文之前,總統並不認識的,不知道總統先生對這個人有沒有過一點點的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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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沒有機會產生疑慮,因為白亮雷決定就決定了。他一直都是大老闆,只有別人跟他報告,從來沒有他跟別人報告的。雖然也有人提醒他要注意工作倫理,但他總是說,這樣是為國家好,因為百廢待興,搶時間最重要,不要在乎那些小節。

嗯,他這樣想也是可以啦,不過"垃圾總統"並不代表真的是垃圾,畢竟十幾年下來,聽到了這麼多人民的聲音,既然被託付了,就必須去完成他們的期望,這也是總統的職責。白亮雷如果有自己的理想,那自己去選不就好了。

不過話說回來,陳錫文的理想我是很贊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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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能瞭解,因為"垃圾總統"這麼長的時間跟中下階層的人民在一起,當然可以接受一個激進的社會主義者。

只不過陳錫文把瑞典那一套照搬過來,雖然佔據了道德制高點,民調也衝到讓反對者完全噤聲,但終究這塊土地不可能長出社會主義的花朵,所以就在兩年後陳錫文一過世,這個政策就無疾而終了。

只是總統既然也贊同這樣的政策,為什麼不持續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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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覺得慢慢有點喜歡這個年輕人了,他的問題跟以前那些炒冷飯的傢伙不一樣,讓我有一吐為快的衝動。

 

說到陳錫文,真是令人痛恨,一個這麼崇高的理想,本來可以成就一個偉大國家的,竟然在他的手裡化為泡影。

陳錫文是典型的學者從政,就是那種光說不練、眼高手低的傢伙,空有滿肚子的理論,完全沒有一點執行技巧和手段,而且他仗著大不了就回去當教授的心態,完全不跟別人溝通,剛愎自用到了極點。有一句話說"一言喪邦",如果把它改成"一人喪邦",那就是講陳錫文,他一個人就讓全國民眾不再相信社會福利主義,以後想要再推動這樣的政策,永遠都不可能了。

白亮雷陳錫文兩個人,一個在府,一個在院,把總統這個位子整個架空,當時真是令不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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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擔心老先生,他滿臉通紅、青筋暴露,會不會心肌梗塞啊?

這時,外面傳來摩托車的聲音,老先生撐著扶手站了起來往外走。我好奇除了我以外還會有誰來這裡?於是也站起來從屋裡看著打開的大門,原來是郵差。

過了好一會兒,老先生還是沒回來。

他們在外面也聊得太久了吧!我忽然想起我的車也在外面…

趕緊走到大門口,摩托車還在,但人呢?頭一轉,看到兩個人正站在我的車前面指指點點。

我故作輕鬆地往他們走去,郵差看到我便說我這部車很老囉,叫我要小心,他以前也開這種車,很會漏油。

我說,早上才檢查的,沒問題。

郵差聽我這樣說,朝我笑了笑,又跟老先生交換了個眼神,就往大門走去,跨上摩托車走了。

 

我跟著老先生回到客廳,但他並沒有停下來,而是直接往裡面走去。這時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坐還是該站,心裡估摸著他幹嘛去了?

我很快就決定要搞清楚他到底幹嘛去了。於是我順著他剛才走的方向,發現所有房門都是開著,只有一扇門關著的,我放輕身子側著耳聽…

果然裡面傳來老先生嗯嗯嗯的聲音,喔,嚇了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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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真的感覺有年紀了。

以前睡覺和上廁所都是我最擅長的,現在上廁所經常是假突破,真拉回。幾個回合下來,弄得頭昏腦脹,有幾次都覺得好像要死在馬桶上了,不過絕對不能在今天,無論如何這是最後一次了,再怎樣也要把它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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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廳時,鄧麗君的聲音又飄進我的耳朵,伴著從玻璃窗斜射進來擁著懸浮物的陽光,營造出一種讓人平靜的氣氛,這時客廳裡的一些擺設吸引了我的注意。

老先生果然不喜歡照相,環顧四壁只有一張照片,那是在總統辦公室裡,約莫50歲的總統坐在大辦公桌後面。

雖然現在的老先生看起來還是很年輕,但是跟50歲時候的樣貌相比,也已經有很大的差別了,如果不說,根本認不出來。

可能是為了拍照,那張辦公桌收拾得乾乾淨淨,只有一樣東西留在桌上顯得特別搶眼,那是一部挺大的垃圾車模型,即使在照片裡,也看得出來做工非常精緻,車身上還彩繪著山、海和鳥的圖案。這麼大的一張桌子上就只擺著一部垃圾車模型,可見總統真的是相當以身為"垃圾總統"自豪呢。

除了那張照片,最吸引我目光的是那些玻璃盒子,每個盒子裡都裝著一塊勳章,除了兩三塊是外國送的,本國的大約也有一二十個。

我很訝異,才當八年的總統就有這麼多勳章!而且他自己是總統,誰能頒給他勳章呢?當然就是自己頒給自己囉。

女人喜歡收集珠寶,而男人的珠寶就是勳章,只不過珠寶買得到,勳章買不到,所以看到他有這麼多勳章,讓我覺得老先生虛榮得有點小人。

 

感覺上老先生這一去起碼有20分鐘,出來的時候看他滿臉的汗珠就好像是才剛打了一仗。

他走過來的時候,帶著一絲不好意思的表情說,讓我久等了,真不好意思,要不要再喝點水?

喝水?

喔,不了。來之前我就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喝他的水,這是為了避免碰上和B君同樣遭遇的其中一樣防範措施而已。

 

現在我想還是儘快把問題問完,然後離開這個地方比較重要。

我問他,雖然他的總統位子一直被架空,但有沒有哪樣施政讓他覺得對國家最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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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二次教改。

當年大學錄取率突破100%,全國上下都覺得繼續這樣下去,國家就要完蛋了,可是你真的去問家長和學生,他們都說等他們讀完大學再改,所以就這樣拖了20年。

終於,政府推出了一項政策,所有必修科目都要國考,通過才能拿到畢業證書。這一來有些大學一整年才出一個畢業生,漸漸的學生也不填這些學校了,最後只好自動退場;另外,學生本身如果知道自己不喜歡唸書,沒辦法通過國考,也很自然地就去讀高職或五專了。

我覺得這真是一個天才的靈感,不但解決了大學過多的問題,而且透過國考也讓教育品質得到保證,更在少子化的環境下讓補習業起死回生,提昇了就業率,真是一舉多得啊。只是這個政績後來又被毛遠勝給竊佔了,就像那個女人說"垃圾總統"的靈感是她想出來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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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來這一招是老先生您想出來的呀!這真是個大獨家啊!

老先生你可知道,我們被你害得有多慘!

大學有幾門必修科目?每一科都要國考,你知道累死多少人!

我猜這個獨家如果一登出去,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要來刺殺你!難怪網路地圖不顯示你住的地方。

至於那個毛遠勝竟然會去搶這個功勞,真是頭腦壞掉了。

我記得毛遠勝好像也是白亮雷推薦的,而白亮雷就在推薦毛遠勝不到半年之後猝死了,然後毛遠勝也在行政院長任內去世。

 

我在想,總統身邊到底有沒有一個真正可以談心又活得下來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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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算有。

有一個管家,那個人很容易讓人願意跟他說話,可能是因為他話不多,給人一種安全感。

相處一陣子後,確定無害,就什麼都聊了,而且跟他講事情很有效果。

什麼意思?

比如說當時跟他聊過剛才提到的那些人的事情之後,過一陣子那些人就會死掉。

你不覺得一個好管家就應該像精靈一樣,讓主人在願望中享受魔法的力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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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老先生你是在暗示什麼嗎?

他讓我也想上廁所了。

走過那條開始昏暗的走道時,我腦子漸漸浮起一個恐怖的模糊想法,只是那個想法像是攪動的水泥漿,還沒辦法看出它的形狀。

 

這個廁所有點特別,有馬桶,也有小便斗。可能是在以前賓客多的時候,為了體貼女客人所設計的,因為我們知道有一些男人無論官當到多大,就是不掀馬桶座墊,偏偏他們方便的時候,又噴得像花灑一樣,對女客人真是很困擾。

這個廁所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非常乾爽,因為小便斗前有一個小窗把草香裹在清風裡送進來。

因為憋了一整天,解放時的輕鬆感讓我不禁閉起了雙眼。

眼睛張開時,從小窗我看見了一個東西。

在眼前的應該是後院,它的右前方有一個長六尺、寬二尺的土堆,上面鋪著一層修剪得非常整齊的韓國草皮,大概是這整座屋子最像樣的一塊地方,草上面擺著…

一部垃圾車模型。

它擺在那裡應該有些時日了,但從車身上斑駁的彩繪還可以辨識出有山、海和鳥。

那,土堆下面是什麼?

我全身起了一陣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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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回來後就沒頭沒腦地問,我如果發現管家把總統心中妒怨所傾吐出來的絲絲縷縷編織成了一個逃不出去的精靈之瓶,我會希望管家施展什麼樣的魔法?

既然我不是很明白現代年輕記者的語法,因此我只能隨便應付他一下說,那就多變些人來作伴吧,哈哈。

小伙子一聽,帶著他那個沒有表情的表情,起身就往外走。

我還跟他說,這屋子的東西可以挑一樣當禮物送他。

這小子竟然頭也不回地走,現在的年輕人,真沒禮貌。

這時我想起那個停車的地方,草實在太長了,趁現在涼爽,出去割割草,也許晚上會比較好睡。

 

那小子還在調車頭喔,顯然技術不太好啊。

我跟他揮手,想要提醒他天色快黑了,山路不好開要小心,沒想到他反而猛踩油門,連大燈也不開,真是急躁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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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經理跟我說,我要怎麼決定都可以,只有猶豫不決最致命。

 

雖然最後我還是在網路上給他留了言,但想了半天,我實在沒辦法讓那個菜鳥一個人去送死,可是手機一直打不通,只好自己跑一趟。

 

網路地圖到這裡變成一片空白,好在路邊有個老先生可以問路。

雖然路況很差,天色也暗下來了,我還是得開快一點,免得來不及,就在一個髮夾彎…

啊,怎麼不開大燈…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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