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有三國 台灣有五都
東漢英雄俱往矣 台灣諸侯向前衝
前途或有橫逆 心情還是輕鬆
狗盜豈有不死 豪傑盡在巷中。
今晚的雨一直沒停,交錯著滂沱和細絲,有時一陣斜風掃進來,即使坐在最裡面的我也是滿頭滿臉的濕。
我的杯,我的碗,裡裡外外都沾著所謂的甘霖,因為這是半年來第一次的雨,而且是超大的雨。按照氣象局的說法是——百年來第一次五級的二月颱,雖然只是擦邊而過,但對台灣來說卻是恰恰好的甘霖。
為此,今天早上總統府還辦了一場感恩會,因為就在三天前,牛總統身着孔明服,率文武百官前往七星山頂舉行求雨儀式,沒想到儀式一結束,氣象局就報告,一個熱帶氣旋正在南海形成,果然兩天後真的從台灣旁邊經過。這是最理想的狀況,不但解決了缺水的問題,又避免了風災的肆虐,所以今天早上九點的民調,牛總統的施政滿意度提高到97%,甚至好幾家新聞台的跑馬都下了這樣的標“牛總統——諸葛臥龍以來最強之求雨陰陽師”。
也許是因為這個天氣,今晚的客人不像平常一待就是一兩個鐘頭,都是探個頭,有相熟的就進來哈啦兩句,喝一杯,夾一口菜走人;沒有相熟的,就跟老闆打個招呼,轉身便閃。漸漸地,就只剩我一個客人了。
這時,不知從哪個窗口傳來一縷濃濃酒愁的熟悉歌聲:
「濛濛夜雨為何整夜下不停?
雨聲總淅瀝,那搖曳的樹影,
映入眼底,彷彿是你身影。
…………
矇朧的回憶,就像那濛濛夜雨,
啊...一聲聲想你念你。」
一時之間,想不起它的歌名,但我知道是陳芬蘭的歌聲,因為我每次聽她唱這首歌,不知為什麼淚珠就會掛在眼眶。
其實我還算年輕,沒有太多的滄桑,但她一唱到「濛濛夜雨深深打在我心底,擾亂我心情,那巷口的街燈,照著行人,何處有你蹤影?」時,迴轉的旋律好像把歌詞和我的心情糾結在一起,讓我不禁想起當年暗戀的她。
我真的曾經為她孤立在巷口的街燈下面,那時也像今晚一樣下著濛濛的夜雨。可能心裡的深處是想著,再多一點的寂寥寒意吧,或許這樣的自苦,可以得到月兒一點點的同情,讓月兒也願意為我灑出一片銀光,引起她的好奇,看一眼街燈下的這個人吧。我記得那時再冷也沒有落淚,反而是後來每次聽到這首歌,就會為自己難過,那樣的愁緒把一夜的雨和燈都染成了淡淡的藍。
今夜,也有雨和燈,也有一個人在那邊杵著,是老闆。
因為沒有生意,他居然一反常態,開口跟我聊了起來。
過去這段時間,我一直處在觀察的地位。
這個小攤子,雖然並不刻意排外,但是新人在這裡就跟隱形沒兩樣。
我也看過菜鳥在這裡嚐試發表高論,那種場面是,老鳥會一起停下來,好像是慣例一樣地給你機會。如果你能在第二次換氣時,看到大家一起點頭,那就表示你可以繼續講下去,然後你要把最原創的議論用最雄辯的修辭術華麗的施展出來,直到有人開始不耐,各自紛紛地回到原屬桌面的話題,那你今晚的脫口秀就算結束了。但即使當晚你總共換了二十次的氣,也不表示你成功,因為並沒有任何人覺得你的高論值得回應。你必須等到某一次,有一個人肯對你的論點提出看法,才算是跨入了門檻。當然更多的菜鳥是在第一次換氣時就深刻體會到窒息的感覺了,但是你永遠不會被判出局,你仍然可以在任何時候走進來,也沒人記得你昨晚說了什麼,唯一能夠決定你屬不屬於這裡的人是你自己。
到目前為止,我還沒發表過高論,但也不表示我真的是隱形,因為直覺上,老闆似乎在更早之前就知道我的存在,只是今天才對我講話,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今天生意比較清淡。
「喂,少年仔,你不必那麼ㄍㄧㄥ吧,你知道大家都在賭你什麼時候要發表高論㖠。」
這個年輕的老闆並不多話,好像只是在安分地照顧著生意,但是我有幾次發現,當大家爭論不休時,老闆就會有意無意地,好像是對著空氣冒出一兩句,然後大家就會楞一愣,點點頭,嘴裡「嗯,嗯,嗯。」的,好像是得到了結論一樣,然後就換去討論別的話題。
另外一個直覺告訴我,也許這個小圈子的門卡其實是由這個年輕的老闆設定的,所以,雖然我一直準備著如果他對我講話,我要如何反應,但真的到了這一刻,我還是手足無措,一時說不出話來,好在他背對著我,沒有辦法觀察到我現在的神色,於是我決定即使只有電光石火的瞬間,我也要讓他對我產生深刻的印象。
我的準備可不是整理服裝儀容這一類的,而是令我自豪的全面性的準備,我蒐集了經常出現在這個小麵攤的每一個人物的相當深入的基本資料,甚至對這個小麵攤過去的歷史,恐怕也會讓你這個年輕老闆嚇一跳喔。
有一點年紀的人可能有印象,立法院鎮江街這邊本來是沒有這個大門的,原來就是一堵長牆,而你這個小麵攤,那個時候就已經在這裡了,當時的老闆應該是你爺爺吧?
他沒有說什麼,只是站在麵鍋前面,一手插腰的望向遠方,應該是正在回憶吧。
其實,偶而還是可以在這裡看到你爺爺和爸爸,就是各佔住一個角落的老先生和一個更老的先生,兩個人手上各拿著一個塑膠袋,裡面裝著白白黃黃油滋滋的液體,那應該就是第一代和第二代老闆了,江湖上人稱“老豬油哥”和“大豬油哥”的兩位。
哈哈,終於正眼看我了吧。我知道,除非是很熟的朋友才敢這樣講出他們的名號,否則以他們兩位的脾氣,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不過,要請你諒解,我只是單純的想讓你知道我做了多少功課而已。
「既然這樣,那就請你暢所欲言吧。」
哈,那我就不客氣了。
這個麵攤雖然沒有招牌,但還是有名字的,在兩蔣時代,叫作“阿三麵攤”;小蔣過世後,改成“阿美麵攤”;委員研究大樓蓋起來以後,老闆只能在凌晨前後的宵夜時間經營這個臨時攤位,對外號稱“阿六麵攤”,而你就是第三代的老闆。當然,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疑問——立法院怎麼會容忍你家在門口正對面搞麵攤?
「你不是正在發表你的高論嗎?應該還不到發問的時候吧。」
既然這樣……那我就說一說我個人對你們這家麵攤店名的推測吧。
所謂“阿三麵攤”的“三”可能是指三民主義;“阿美麵攤”就很明顯了,一定是說老美嘛;“阿六麵攤”的“阿六”可能是指三民主義 × 2,對吧?只是,這又有什麼意涵呢?
「你又發問了。」
瞭解。那我接下來要講的,還請你不要介意。
根據我的調查,你爺爺和你爸爸的名號,來自於他們暴躁的脾氣和恐怖的手段。據說,只要有人把車停得太靠近麵攤,他們就會拿用過的沙拉油、豬油、麻油、醬油混成一桶,往人家車上倒。這招非常狠毒,因為太難處理,沒有任何洗車店願意服務,只能靠著日積月累的風吹雨淋,慢慢地把油污去除,好在台北多雨,大約十年就可以完全恢復。關於這點,我手上還有當年受難者控訴的影音檔。
「你打算代表他們求償嗎?」
喔,不,沒有這個意思。不過我想,他們兩位一定很懷念當時倒豬油的感覺,所以直到現在還是豬油袋不離手……嗯,我還能繼續說嗎?
那…接下來的部份,還要請你繼續不要介意喔,那就是,你們家經營了三代,從來沒有看過任何女性參與。有人說,兩代的老闆娘都跟人家跑了,所以老闆才會那麼暴躁;我個人倒是認為,是老闆賺太多了,不准太太出來拋頭露面,只是標準的疼老婆而已,這在心理學上也說得通,在這一端脾氣特別的暴躁,但在另一端卻表現出無比的溫柔,就是所謂的雙面人……啊,請不要介意。
「我還沒介意,請繼續吧。」
謝謝你這樣的度量。
那麼接下來就要談到你本身了。
到目前為止,江湖上還沒有把“小豬油哥”這個稱號掛在你身上,那是因為你完全不像你爺爺和爸爸,我是說,長得完全不像,他們兩位長得像豬一樣,而你卻長得像劉德華,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網路上你的照片還經常上首頁呢。聽說那些年過九旬的老師奶經常看著你的照片又哭又笑的,哈哈哈。喔,當然你的脾氣也不像那兩位,自從你接手麵攤,還沒聽過有豬油車的情形發生。
「豬油車的事情不會有,但會不會發生豬油頭的意外,就難說了。」
哈哈哈,你是開玩笑的吧!?
「蕃茄報怎麼肯讓一個菜鳥記者這麼久還沒寫出第一篇報導呢?」
如果我說,我的第一篇專稿就是有關這個麵攤的一切呢。
「水果報不是應該寫一些香蕉、芭樂的東西嗎?你反而寫麵攤,會不會有一點跳tone?」
蕃茄如果歸類為蔬菜,就不算跳tone。
「好吧,這麼多年下來,我也明白新聞自由的威力了,一旦你們決定要寫,又有誰能阻擋呢。」
謝謝你的諒解。其實我也知道,光寫麵攤,深度不夠,所以我想寫寫常在這裡出入的人物。
「你想寫你的同行?這個可是嚴重的禁忌喔!」
想必你也知道,媒體業的菜鳥想要出頭有多困難,就算再努力,如果沒有一篇驚人的獨家或專稿,永遠不會有人正眼瞧你,而我也不想靠年資弄一個行政職去吼下一代的菜鳥。
「苔大“政治龍”,果然是有你的志氣。」
啊!好久沒有聽到人家叫我的外號了。這個麵攤果然不出我所料,有一些名堂。
「雖然菜鳥沒有地位,但老鳥並沒有掉以輕心喔,你的基本資料,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唐一龍,苔大政治系畢業,人稱“政治系一條龍,籃球場一隻蟲”,意思是說,在系際杯籃球賽,把球投進對方的籃框。」
我承認,對所有圓的東西,我始終抓不到掌握的要領。
「這個小缺陷並不影響一個偉大記者的事業。那,你打算寫誰呢?」
雄仔。昨天在立法院露一手的那位。真是名不虛傳。
頭版頭條的標題以前都是記者用筆製造出來的,這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由記者的口中創造出來的頭條。不過雄仔好像跟你的麵攤一樣神秘,雖然我手上掌握了不少有關他的資料,但都顯得表面和零亂,如果想要探知其中的實質意義,我必須得到一些跟他第一手接觸的口述。
「也許是下雨的緣故……好吧,我可以回答你幾個疑問。」
真的嗎?這倒是遠遠超過我所期望的。
那,可以談談最有名的屏東事件嗎?我有一個直覺,你一定有最正確的版本。
「哈,這倒是一個很好的專稿材料。雖然我不是親耳聽雄哥講這件事,對了,以你的資歷,不能叫雄仔,要叫雄哥。
這件事我是聽我父親講的,不過內容絕對沒有問題。
當年,屏東縣議長王東屏竟然敢在街道上公然宰殺民眾,而當時的總統為了要拉攏地方勢力,居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身為自由撰稿人的雄哥,單槍匹馬到屏東去要完成這篇專稿,王東屏怎麼容得下他。
當年,王東屏在每個屏東人身上植入晶片,而且他有一架電戰直昇機,可以掌握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和財務狀況;外地人到屏東來即使沒有植入晶片,所產生的熱感也一樣會呈現出來,等於說所有人都在他的監控之下。
軍方也曾經想要製造意外事故,把它打下來,但是這架電戰直昇機的防禦設備,完全和美國空軍一號同等級,除了有最基本的鋁片可以干擾雷達飛彈,也有信號彈可以誘騙熱尋飛彈,另外,它還能發出偽裝信號,讓機體在雷達上變成十倍大,使敵方無法正確瞄準。
如果這一切防禦措施都失效,最後的絕招就是會在機尾施放一種氣體,據說氣味非常臭。發明者是從一位話劇家李國修的屁所得到的靈感(註1),這種氣體可以鑽入宇宙現有最小的縫隙,任何生物只要一聞到,所有的生理系統馬上會自動關閉,以保護生物本身成形以來最純潔的本質,但是這樣的保護機制只能維持5秒鐘,最後不但要死,連生物尊嚴的本質都會完全毀壞,所以一直以來沒有任何殘餘的個體能夠留下這種氣體臨床的一點點堪用的痕跡。
只有一次,電戰直昇機發現後方有一個不斷變形的飛行器緊緊跟隨。你知道,目前最先進的美國戰機也只能匿蹤,怎麼可能會有變形飛機出現在台灣。
直昇機機員用了各樣防禦措施都失效,最後只好施放氣體,果然達成預定效果,敵方飛行器快速地在雷達螢幕上分解。後來回頭搜尋,才發現那架變形飛機原來是南部五縣市舉辦的奧林匹克粉鳥大賽的粉鳥群。結果,這次我國總共損失南部粉鳥精英五百萬隻,財產損失高達一千億,徹底擊垮南部經濟。所幸,有一隻粉鳥被發現時,還維持住生命跡象,不斷地重覆:
『咕咕咕~喵喵嘰嘰咕~,汪汪嘎嘎…咕啾啾…咯咯哇哇喵~吧紗……』
軍方趕緊請來動物語言專家,就是動物21台那種聽得懂狗啊、貓啊、烏龜、兔子講話的人,來翻譯粉鳥最後的遺言,才知道,原來牠唸的是一首絕命詩:
『粉鳥的~藍色天空啊~,你的味兒…黯淡了…追尋自由的~羽衣……』
大家都被牠這首絕命詩感動了,全國同胞特地為這隻堅持生命,奮鬥到最後,並精通多種動物語言的粉鳥舉辦了追思會。」
小老闆拿起攤子上的辣椒油喝了一口,繼續說:
「雖然粉鳥有說等於沒說,但總算是第一手資料。後來鳥主們集體向王東屏求償,王東屏說,我就再賠你們一個李國修的屁如何?大家只好作罷。
當時全國上下,誰不怕屁,甚至連總統為了要防範出其不意的屁,無論出現在任何場合,都穿著N95的太空裝。有識之士深深為這樣的情勢憂慮,因為如果不再對王東屏加以節制,一國兩制不遠矣。
只是當時全國其他地區對於王東屏的所作所為並沒有身歷其境的感受,所以究竟要如何處理王東屏,一直無法形成共識。
雄哥單槍匹馬前往屏東,他為了找出直昇機的電子參數,不斷遷移居住地點,無數的夜晚在暗巷、破屋、下水道、麗娜小吃店、金錢豹分支機構穿梭躲藏,沒有一刻安定。一身的衣服,溼了乾,乾了又溼,沒想到竟然因此在他的身上也培養出了近似李國修屁的化學成份,以致電戰直昇機在追蹤他的時候,電腦誤把雄哥當成母體,完全聽從他的指揮,雄哥就這樣利用電腦,一一的把王東屏的惡勢力全部剷除,在這個過程中雄哥也和電腦產生了感情,所以最後必須銷毀電腦的時候,他自己也崩潰了。之後,有兩年的時間,沒有人知道雄哥隱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說到這裡,我倒是有另外一個問題。每次跟雄哥同桌,那個叫做趙康永的年輕記者,他到底有什麼問題啊?為什麼總是要吐槽雄哥,他們很熟嗎?還是有仇?而且他的年紀也大不了我幾歲,為什麼他就可以叫雄仔?
「不要隨便批評前輩喔。那個喜歡故作姿態的傢伙,也是吃過不少的苦……」
這時,我突然看見委員研究大樓有一個人沿著雨遮一層一層地往下跳。
怎麼有人敢偷立法院?我正要起身去追,就聽到小老闆的聲音:
「抱著寫同行專稿的氣魄,竟然看到一個小偷就沉不住氣了。」
才說完,那小偷已經跑到青島東路口,然後是一聲緊急煞車,小偷被撞翻,而且整個被輾了過去,雖然距離30公尺,我還是可以清晰地看見小偷噴血爆漿的慘狀。我趕緊點開我的Youtel要打給119。
「你不必多事,人家會把一切都處理好的。」
果然,才一眨眼的時間,救護車就到了,救護人員看了一眼,將小偷裝入屍袋就走了。
你好像認識那個小偷?
「是,他叫毛得靈。也許你以後也會有興趣給他作個專訪。」
專訪?死了怎麼專訪?
「是啊,是啊。」
今晚真是讓我精疲力盡,如果不是我的氣魄支撐著,真不敢相信過去15分鐘發生的事——從頭到尾只有小老闆在說話,我是未發一言,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沒什麼稀奇,你沒看過Discovery的讀心術嗎?難道他是生下來就會的嗎?他總要找人學吧。」
你的意思是?
「我沒什麼意思。你今天太辛苦了,我最後再說一句,不管你是那種風格的菜鳥,不必勉強自己硬要在這裡掩蓋住那種新鮮的鳥氣,每個人都要經過這個階段,你做到剛好就可以。」
謝謝你的忠告,最後我也要說一句真話,你家的麵真是有夠難吃。
「哈哈,再卑微的東西能夠長期存在,一定都有它的道理,請不要輕看它。」
The End
註1:根據王月小姐所述,李國修特別喜歡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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